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君臣父子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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君臣父子

看著淩芷的眼睛,許景摯忽然懂了。

薛燦那個怪老頭執意要收淩芷為徒,是因為淩芷這雙不谙塵世的眼睛。

明明淩信更聰穎,薛燦卻願意悉心教導這個看起來有些呆的小姑娘。

在薛燦眼裏,能學毒醫的人,必須是一個心底明澈的人。

她可以笨一點,可以傻一點,但她一定不能生出壞的心思。

醫書記不住可以多背幾遍,但是心思不正,從一開始就很難正回來。

而淩信,他雖然天資聰穎,但他自小就進了許都。

薛燦深知,在許都待時間長了,誰都會被許都浸染。他怕淩信卷入許都這場漩渦裏,會有許多身不由己的事。

所以他不教淩信用毒,只讓他母親教他神醫谷正統醫術。

這小小的人,跪在這裏,跟他說了一件造福百萬黎民的事,這種感覺真的很奇妙。

許景摯原本最近心情很是煩悶,但看見淩芷這雙心無城府的眼睛,就覺得沒那麽煩了。

他在這個位置上坐了十六年。

聽慣了阿諛奉承、彎彎繞繞的話,再聽淩芷心無城府的話,讓他倍感珍惜。

能跟他這樣開誠布公、毫無掩飾說話的人,放眼滿朝文武,可能只有淩芷這樣的小丫頭了。

不。

還有一個。

北寰言也一直都是這樣。

許多天凝聚在皇城上陰雲終於在許景摯的輕笑中潰散。

他暗暗感慨,這真是吾輩之幸——薛燦收了一個好徒弟,臨允也教了一個好學生。

淩芷低著頭看不見許景摯的表情。

許景摯想逗她,斂了笑,冷聲道:“劉謙的案子刑部在審,他罪行罄竹難書,不死不足以平民憤。”

淩芷起身坐自己在腿上,想了想:“那先讓他假死,在想辦法把他從牢裏換出來,行嗎?”

許景摯冷哼,這小丫頭片子,心裏早就打定了主意。

她這是篤定了他一定會放劉謙。

許景摯心中暗嘆,這東陵帝君可真難做。

“薛燦想要劉謙,可劉謙未必想活。”許景摯讓淩芷先起來,“你要先想辦法說服他。”

“陛下,我能請陛下密旨,去一趟刑部大牢嗎?”淩芷水靈靈的眼睛盯著許景摯,他很難拒絕。

“景雀。”許景摯看向禦書房外。

只見一個小內官低著頭進來,道:“景大監去了後宮。”

許景摯蹙眉略一思索,讓小內官去取一塊金玉令出來給淩芷。

淩芷拿到金玉令向著許景摯一拜,眼睛轉了一圈,小心翼翼地問:“陛下,您是不是在生言哥哥的氣?”

許景摯望著淩芷:“他跟你抱怨了?”

淩芷連連搖頭,像嘮家常一樣跟許景摯絮絮叨叨:“言哥哥什麽都沒跟我說,但我看得出來他最近一直都心情不好。他成日裏都在大理寺看案卷,審人,抓人。感覺人都瘦了一圈。”

一個月沒見到北寰言,許景摯也想知道北寰言現在情況。

他下了禦書房的地臺,招呼淩芷過來跟他一起坐在臺子上。

淩芷慢慢地過去,跟許景摯並肩而坐。

許景摯望著殿外湛藍天際,道:“孤為君父,他為臣子。誰當臣子沒受過委屈。”

淩芷聽不懂君臣,卻能聽懂父子。

她撅著嘴說:“我在家的時候,娘親老說我貪玩,一跑就跑一天,不好好跟著師父學醫。可是我明明就是去山上找草藥去了。師父不擅長毒草,但他希望我能好好學。可我也知道娘親說我是為了我好,所以我從來不生娘親的氣。我想言哥哥肯定也這樣。誰會跟自己的父母一直生氣呀?就算是生氣,睡一覺也會忘記了。我就是這樣,娘親吵我,可我睡醒了第二天依然會追著娘親。”

許景摯可太喜歡淩芷這個小丫頭了。

他沒忍住,又捏了捏淩芷的小胖臉:“他真這麽想?”

淩芷說:“言哥哥怎麽想的我不知道,可是我就是這麽想的。陛下剛說君臣父子,父子不都是這樣嗎?”

“陛下。”外面有小官道,“言少卿來了。”

許景摯挑眉,真是奇了怪了。

這臭小子這一個月跟賭氣一樣,不進宮,也不上朝。怎麽淩芷這小丫頭前腳來,他就後腳來了?

“宣——”

許景摯就坐在地臺上等著北寰言進來。

北寰言身著常服,進來看見淩芷與許景摯並肩坐在地臺上,微微蹙眉,欠身行禮:“拜見陛下。”

“有事?”許景摯歪著頭望著北寰言。

北寰言想說什麽,但看淩芷一雙大大的眼睛望著他,心中暗暗一嘆,欠身道:“臣……來接淩姑娘回去。”

許景摯頓時就不高興了,他把淩芷攔在懷裏,肚子裏直冒壞水:“孤跟未來的兒媳婦說說話怎麽了?”

北寰言當即蹙起眉,臉上的風塵仆仆瞬間被冰封了一般,逐漸僵硬。

淩芷連忙搖頭。

許景摯戲虐地望著北寰言:“怎麽這麽見不得孤拐走這小丫頭片子啊?”

不等北寰言說話,淩芷就低著頭鼓著嘴道:“陛下,我不喜歡四殿下。我也不想被禁錮在後院裏,我還有好多事想做,好多醫術想學……”

許景摯懶得跟小丫頭片子爭嘴,這丫頭喜歡北寰言,喜歡得要死,生怕他給他一點難看。

這丫頭呆,可不代表她什麽都不懂。

北寰言欠身,道:“上次的事是臣大意了。臣回去想了許久,還是覺得眼下西境勤王府是當務之急。臣想請旨,去西境……見見勤王。”

許景摯瞇起了眼,望著北寰言。

那批硝石丟在西境,這事安王府很難說清楚。

南雪的事樁樁件件都是沖著安王府去的,這案子說不明白到底是別人栽贓陷害,還是安王府真的圖謀不軌。

他被困在這九重宮闕,許多事,只能靠下面的人來跟他反應。

他只能從各個人的口中還原整個事情的真相。

若不是他這個皇位,是許安歸不要讓給他的。

眼下這種情況,無論是哪個帝王都不會放任北寰言繼續涉足這案子。

可死孩子偏偏不知死活,想要繼續跟進。

北寰言知道許景摯在想什麽,頷首道:“陛下養了臣十年,為的不就是現在嗎?”

許景摯不言。

“西境那邊現在還不知道是什麽情況,陛下不好親自出面,而臣為大理寺少卿,有密旨查案之權,”北寰言道,“無論好壞,總要有人去一探虛實。”

北寰言這話意思很明顯。

他去查西境,查不出什麽最好。

查出什麽,他會做那個惡人敲打西境,讓許景摯做好人安撫人心。

放眼整個朝廷,沒有人敢這般不顧自己前途,義無反顧地去做這件事。

北寰言盯著的那批硝石丟在西境,說明西境有很多勢力不受東陵控制。

他此番去,危險萬分。

勤王府世子的病,雖是無心之過,但是錦妃慫恿卻是有預謀。

錦妃背後的人是誰,還需要時間查。

南澤王謀反一案,看似已經可以結案了,但其中牽扯的事情還有許多迷霧。

勤王府就是一個。

對方到底想用勤王府做什麽,他們毫無頭緒。

罷了。

許景摯撐著腿站起身,道:“既然你執意如此,孤就許你西境巡察使之權。讓景雀跟著你去西境照顧你。西境勤王府的事,你小心處理。”

北寰言欠身道:“臣遵旨。”

*

出宮的路上,北寰言神思游離。

淩芷慢吞吞地在後面跟著北寰言。

北寰言走兩步就要回頭看看淩芷跟上沒有,淩芷看北寰言等她,連忙跑快兩步追上他。

北寰言無奈地伸出手,讓淩芷牽著他。

淩芷牽住了他的手,小聲說:“我去找哥哥想辦法了,哥哥不同意。我也去找太傅了,可是太傅很早就進宮給殿下們講課了。我去找你,流雲哥哥又說你才睡下沒多久。我看見昨日朝廷的邸報,我怕我去晚了,陛下就下旨把劉謙殺了……”

“以後這麽大的事,一定要找我商量。”北寰言捏了捏淩芷的手,“我若是睡了,就讓流雲他們把我喊醒。知道嗎?”

淩芷點點頭:“以後就知道了。”

“陛下同意了?”北寰言問。

淩芷從懷裏摸出來一個金玉令:“這是陛下給我的,讓我帶著這個去牢裏找劉謙。”

“想好如何讓他脫身了嗎?”北寰言又問。

“我有假死藥。”淩芷道,“師父給的。”

北寰言沈思片刻道:“時間緊迫,我與你哥哥要出一趟遠門,這事來不及慢慢安排。我的意思是先讓劉謙假死把他換出來,你跟著衛昭與藏息閣一起把劉謙送上暮雲峰。讓薛燦勸他,如何?”

“我、我不能跟你一起去西境嗎?”

淩芷拽了一下北寰言,她舍不得跟北寰言分開。

北寰言溫聲道:“馬上就要過年,你下山一年,不想回去看看娘親、爹爹還有師父嗎?”

“想啊。”

淩芷鼓著嘴,可是她也想跟言哥哥一起過年放煙火,看花燈。

她年年都跟著娘親、爹爹、師父、洛姨、安叔叔一起過年,很久沒跟言哥哥還有哥哥一起過年了。

可她不能說,因為她知道,他們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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